水泥

柿子鲁麟散文集云淡风轻之一

发布时间:2023/6/24 15:56:04   

柿子

鲁麟

在我们蒲塘里,柿子是不常见的。我至今都没有弄明白,为什么地处里下河地区的老家,为什么却难得见到柿子树。

所以,想要吃到柿子,光靠努力是不够的,那是要靠运气的。

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,总有一段关于柿子的回忆挥之不去。

我第一次见到柿子是在上二年级的时候,第一次吃柿饼是在二年级的时候,而真正第一次吃上柿子,则是到了大学。

我上二年级的时候,我们的班主任许老师和她的妹妹一起带着三个孩子去镇上。她的妹妹也在我们小学教书。我们一般都叫她们大许先生与小许先生以示分别。这是我们家乡的乡风,凡是做医生的、教书的、算命打卦的,我们都叫作先生。

三个孩子,有一个是我,其他两个都女孩子,是一对双胞胎,陈大双、陈小双。

我们三个小孩子去中心小学参加跳绳比赛的。两个女孩子参加女子组的跳绳比赛,我是参加男子儿童组的跳绳比赛的。

镇子其实还不能被叫做镇子,因为,人们一直叫它唐刘庄。在公社化的时代,它是公社所在地,后来实行乡村制了,它是乡政府所在地。再后来,很多地方撤乡并镇了,它也没有升格为镇子。说起来,这么多年来,唐刘一直没有能成为镇子,是唐刘人心里的一种疼痛与遗憾。

虽说是庄子,但在我们看来,就是一个镇子,甚至可以看成是一座小城了。在唐刘庄,该镇子上有的,它也都有了,譬如,什么供销社啊、粮站啊、铁木社啊、农机站啊、邮局啊、照相馆啊、医院啊、中学啊,唐刘庄都有。这样一来,唐刘就热闹得不得了,来办事的,来找人的,来看病的,来修农具的,来买东西的,来开各种会议的、来上学的、来看孩子的……

做小生意的也就赶来凑热闹了。

你可以想见一个这么一个乡村小集镇那时候是多么热闹。

但偌大一个唐刘庄却没有农贸菜场。卖菜的买菜的,就在邮局与供销社之间的那一条巷子里做买卖了。巷子的两边坐上小摊贩的主人,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蔬菜、瓜果、家禽、鱼虾什么的,这就成了一个也算是相当规模的菜市场了。偶尔,会有糖挑子、炸炒米、货郎担什么的,在这里歇脚,在这里吆喝。

供销社门口挺宽敞,几级水泥台阶上,倒没有人敢坐在上面做买卖。供销社对面的邮局门口,北面是连环画摊位,门前是邮局自己的摊位,卖点邮票,或者零售的杂志。

听说,猪肉是不能随便卖的,要到肉联厂拿货,再不,得有肉联厂的条子,才敢宰杀生猪,然后,在白白的猪肉上盖上一个蓝戳子印,这肉才能在街上吆喝着卖。这条巷子上也有一个肉案板,肉案板就则放在拐角处。

唐刘离我们蒲塘大队只有三里路,一抬腿,不出半小时,也就到了。但是,对我们当时才刚刚上学的孩子来说,这却是一个遥远的距离。因为小,大人们就会限制我们的出行;也因为小,也没有谁想到要到三里路远的唐刘庄去逛逛、玩玩。

然而,那一天,我们就有了这个幸运。我们一起去参加在中心小学开展的跳绳比赛。

我到现在还记得,两个女孩子一上场,就把全场的人给镇住了。她们跳得太快了,旁边的老师都来不及数,她们的绳子快得只听见呼呼的风声,却看不见个影儿。

这一来,我就显得非常差劲了。

两个双子没有悬念地得了第一名。而我连前十也没有进,不到半分钟,我就觉得腿子有点沉,胸口有点闷,气喘吁吁,汗流满面了。

比赛的时间其实用时不长,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结束了。你想想看吧,一个孩子跳一分钟,十几个场子同时进行,最后冠亚军争夺。一个公社,也就那么几十个学生来了。所以,比赛也就很快结束了。

比赛结束了,我们蒲塘小学得到了两个第一名,两个许先生也还是开心的。于是,决定带我们去街上逛逛。

后来,我们就到了邮局门口。邮局门口这一天有一个卖柿子的小摊点,摊主把柿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张小桌子上,小桌子旧得有点发黑了,木纹却看得清清楚楚。灰黑上的桌面上,是方方整整的丹红色的柿子。

两个许先生在柿子摊点前停了下来。她们与摊主讲了价,然后,买了四只柿子。

我一看就明白了,她们没有带我的买,我于是在许先生们看着摊主称秤时,便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到了连环画摊点上,装模作样地去看摊点上都有哪些连环画。

许先生果真没有买给我。她们与双子四个人,一个人一个就在邮局门口美滋滋地吃着柿子。

我一直不明白,两个许先生为什么就没有给我买一个柿子。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孩子吗?还是她们就没有想到要给我买一个?再或者,她们想到了,就故意装作若无其事?或者,就没有想到,我其实也非常希望得到一枚柿子,也非常馋……

她们一定是将我忘记了。

我第一次尝到被人忽略、甚至是被人有意忽略的那种滋味。

我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女同学一个人手里一个柿子,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一口一口地将那个柿子吃进嘴里,美滋滋地吃进肚子里。

我的眼泪都快撑不住要崩出来了。

也许,我应该提醒两个许老师,你们也没有给我买柿子。

我明白,如果我提醒她们,她们说不定还真的能给我买一个柿子。

可是,我始终没有这样的勇气。

谁都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典型的小馋猫。然而,那一天,我克制住了自己的馋痨。天擦黑时,我们往回家走时,我故意装出一种轻松、愉快的样子。

坦率说,从那时候起,我就有意不让别人尴尬,宁可让自己独自暗中品尝那份不愉快与伤痛。

这种习惯,一直保持到现在。

我非常希望自己忘掉这件事。但是,一直无法忘记。记性好,有些时候,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好事。但这件事倒是现在时常提醒做着教书匠的自己:对学生的爱,要注意公平,但更要给予每一个孩子同等的爱,因为,孩子们实在是非常敏感的。

在大学读书时,我们宿舍有一个叫安宏的海安同学,听说家里长了一棵很大的柿子树。每一年开学的时候,正当九月,他都会从家里带上一大包柿子到宿舍,然后分给大家吃。我读大二时,正好与安宏分到了一个宿舍,那一次,我才真正吃到了柿子。那滋味,到现在还难以忘怀。有一次,我们大学同学聚会,我对安宏说,哪一天,我把吃柿子的事写下来,我特别希望把这吃柿子的事写进去,但我会这样写,是你,知道了我的童年往事,然后,特地写信给家里捎来了一包柿子。而且,你在信里对你父亲说,要多捎点来,最好让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品尝到。如果全班40个人都能吃到,那就更好。

安宏回答我说,天,我真的就是这样写的。我父亲一个劲儿地骂我傻,但还是按我信上的要求,给我捎来了一大筐柿子。

真正见到柿子树是我从兴化老家调到盐城之后。在盐城一个老教师的庭院里,我见到了柿子树:那柿树树冠开张,叶片很大,树大影浓。正是秋高气爽之时,碧叶丹果,鲜丽悦目。老同事告诉我,现在这些果子,是好不容易才留到现在的,很多果子,还没有等到成熟,就被小朋友们偷偷爬过院墙来摘掉了。我笑了,问,为什么不在墙头上放些钉子碎玻璃片什么的,这就能防这些小贼了。老同事呵呵一笑,就这么点柿子的事,弄出那么大动静干什么?再说了,不就是几颗柿子吗?他们帮我吃了,好事!把孩子们扎伤了,倒是我这长柿子树的人罪过不轻了。

年8月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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